我青春期的閱讀
其實是一直在尋求某種特性
小時候的閱讀很有意思,我不知道是因為物質過于貧瘠還是怎么樣,總覺得那么一點點非常僅有的一些讀物,一些方塊,一些字和一些情節,就能構造你這個精神世界的很大的一部分快樂的來源。我一直試想,如果我生在現在,我可能很難從單純的讀書當中獲得樂趣,因為當下可
獲得樂趣的東西太多了。
因為小時候的閱讀經驗,我覺得其實會有一點讀書越來越去試圖向大人證明原來我還可以讀這個,包括像張愛玲寫過,她的親戚來看她,她表演續寫《紅樓夢》怎么樣,多多少少帶著一點表演和炫耀。
這就導致我后來讀書越來越難,像尼采、昆德拉等等,使得自己有一種半瘋不瘋的狀態,我自己也非常享受這種半瘋不瘋的狀態。高中的時候,每次在食堂或者別的地方排隊都拿著一本書看,常常被同學看不起,覺得不知道你在裝什么。
我后來發現我青春期的閱讀,其實是一直在尋求某種特性,或者讀書給我帶來的是某種特殊性。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依然處在這個階段或者有這樣的感受,讀書是可以把你和周圍人區別開的一種方式,你在書中尋找的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我小時候特別喜歡讀尼采之類的,就是因為我精神上也有非常瘋狂的一面,能夠和他契合。
現在更快樂的是
在閱讀中找到人類的共性
讀書目的到現在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因為我現在進入穿成這樣的時期,自己讀書的心態不再是尋求特性,而是尋求共性。我不再是當看到書里面哪一點讓我非常想挑戰,或者
是非常讓我覺得與眾不同,就覺得興奮。更多的是,當在書中找到一些人類的共性,我自己的共性的時候,會覺得高興。
某種程度上,我從一個驕傲的讀者,變成了一個更為謙虛的讀者。讀書的時候,我偶爾會看豆瓣的書評,有時就想這書評應該是年輕人寫的。比如他們經常會說,本來期待我在這本書里面讀到什么,發現這個期待落空了。
我當時很喜歡《耶路撒冷三千年》,就去豆瓣看書評。結果看到很多差評,就是有一些人希望了解耶路撒冷的風土人情,當做旅游的指南,結果什么也沒有看到,或者期待看到什么,落空了。或者他們對作者的一些看法提出了挑戰,說你這樣寫是不對的,我以我的生活經驗,我有朋友就是怎么樣,他們不斷以自己的個性去挑戰作者。
每次看到這樣的評價,我會覺得還是太年輕了,到了我這種年紀之后,當在書中尋找到人類和自己共性的時候會更高興。小時候看一本書,當你發現你的一個想法被人寫過的時候,感到更多的是一種郁悶和想要去挑戰作者的欲望。但是到現在,發現當自己的一個想法被人寫到,被人寫過的時候,我覺得更多的感覺到的是一種快樂。
所以,隨著年紀越來越大,我閱讀越來越謙虛,隨著越來越多的謙虛也獲得越來越多的快樂。
讀書依然是我理解這個世界最好的方式
讀書對我來說,是理解這個世界非常好的一種方式。
比如我非常喜歡的一個小說,是南非作家庫切寫的《恥》,講的是在南非一個白人教授的家庭,生活在農場上,被黑人報復,導致整個家庭尊嚴被剝奪掉了,小說英文名叫Disgrace,寫這個尊嚴怎么樣一點點被diss掉的過程。
這個小說寫在1999年,是20年前,剛好前幾個月南非在進行非常激烈的土改,把白人農場主的土地沒收,也有非常激烈的種族沖突等等,是跟這個小說寫的主題場景一模一樣的。
我當時看就不得不感慨文學的生命力,其實所有南非發生的社會現狀都在回應庫切小說里面的一句話,當白人學會愛的時候黑人已經學會恨了。這個小說依然是理解這個世界運行的特別有效的方式,某種方式我并不認為它是無用的。
讀書依然是我理解這個世界最好的方式,它是一個投入的精力、時間和
注意力的成本在我目前生活當中最高的一件事。因為我投入了成本,我期待收獲。如果讓我聽人講這個事情,我覺得我聽過,但是90%的內容迅速就遺忘了。可是當我去看,我投入的精力不一樣,自然期待的更多,收獲的也更多。
讀書解決了我的戀愛問題
讀書對于我來說另一個特別大的一個好處,其實挺個人的,就是它很能解決戀愛問題。在戀愛的過程中,最難回答的問題和所有沖突的起源,都在于你不知道對方在想什么。在這一點上,我覺得讀書特別好地為我回答了這個問題。
交往過程中,我一直覺得我始終不理解這個人,他身上對我來說有很多疑團和疑問。后來分開的時候,我就把他當時號稱每天保持三個小時閱讀的書一本本找來看,基本都是很濫的歷史小說和武俠小說。看的過程中我就理解,原來這個人價值觀的構成是這樣的,原來他是這么想的,原來他為什么有這么多奇怪的想法和怪癖。
很有意思,真正了解他是在分開之后。所以我覺得其實讀書對于我來說,不僅解決了我認知世界的方式,也解決了我認知他人的方式。當你問這個人現在在讀什么書,十四五歲讀了什么書,或者他印象最深刻的小說人物,解碼了這些問題,就解碼了這個人。
讀書為什么是一輩子的事情,因為我覺得只要你對世界有好奇,你對人有好奇,對于我來說,所有的答案都在書里。
作者簡介:蔣方舟,女,1989年生于湖北襄陽,2008年被清華大學“破格”降分錄取,現在是中國青年作家、《新周刊》雜志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