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力是一種非常有用的工具,要是沒有了這種工具,那么我們就會幾乎無法進行判斷。
我的記性并不是非常好。如果有人要對我說一些什么,那么他就必須一部分一部分地說,因為如果要回答一段包括許多部分的話,我就有些無能為力了。如果不記錄下來,我就無法完成這一項任務。如果我要發表長篇大論,我就只好可憐巴巴地把我想要說的每一個詞都背出來。如果不能夠這樣做,我就不會表現出得體的舉止和應有的自信,因為我總是擔心我那不好的記性會讓我出丑。
但是,使用這種方法對于我來說也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背誦三行詩,我要花費三個小時的時間。另外,如果涉及到我自己的作品,雖然我有權改動其中的一些次序,替換其中的詞匯,并且可以不斷地增加新的內容,但是這樣做卻容易使作品的內容更難記住。我越是不相信自己的記性,也就越是記不清楚。在我不去想它的時候記性反而會好起來,所以我就必須漫不經心地去向它求助。因為我要是想記住它,它就會搖搖晃晃的,而當它開始搖搖晃晃之后,我就越是要催促它,它也就越是顛三倒四的。它常常是在它高興的時候為我效勞,而不是在我需要的時候為我效勞。
我對于記憶力有這樣的看法,在其他的許多方面也有著同樣的看法。我不能夠忍受別人的指揮和約束,也不想去承擔義務。我能夠輕而易舉地、自然而然地做的事情,如果硬是要催促自己去做,那么我也就不會做了。我的身體也是這樣的,四肢只要稍微有一點兒自由和支配自己的可能性,那么當我需要它們在確定的地點和時間為我效勞的時候,它們有時就會不聽我的使喚。這種強迫和專橫的命令往往會使它們感到厭惡,它們會因為害怕或者不滿而蜷縮起來,并且會變得麻木不仁。
有一天,我去一個地方參加聚會,在那里,如果別人請你喝酒而你不喝,那么你的行為就會被看做失禮。雖然大家都允許我可以自由行事,但是我也要按照當地的習慣,盡量地去滿足參加聚會的女士們的要求,做一個表現良好的酒友。但是我卻出現了一個十分有趣的情況,這種失禮的危險,以及要我不顧及自己的習慣和酒量去飲酒的做法堵住了我的喉嚨,使我連一滴酒也咽不下去,致使我在吃飯的時候要喝的酒也沒有喝。我因為想象中的狂飲而感到自己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了。
人的
想象力越是豐富,那么這種現象也就越是明顯,這是十分自然的事情,每個人對此都有所感受的。有一個優秀的弓箭手被判處了死刑,但是如果他能夠顯示精湛的射箭技藝,那么他就可以免于一死。但是他不愿意一試,因為他擔心自己會過于緊張,那樣手就會發抖,這樣一來,他不但沒有挽救自己的生命,而且還因此而喪失了射箭能手的名聲。一個人經常在同一個地方散步,他在陷入沉思之后,每次都會用同樣大小和同樣多的腳步來走完同樣的距離。但是,如果他開始注意自己腳步的大小并計算腳步的多少,那么他就會發現,他在竭盡全力的時候,永遠都做不出他在無意中自然而然時所做出的事情。
我的書房是村子里最美的書房之一,在我房屋的一端。當我想要去那里查閱或撰寫什么東西的時候,我怕自己在穿過院子的時候會忘記去那里做什么,就只好把我的意圖告訴某個仆人。如果我在講話的時候稍微偏離自己的思路,那么我就必然會失去它,因此,我的講話是極為枯燥、緊湊和很受約束的。對于伺候我的仆人,我要用他們的職務或者出生地點的名稱來稱呼他們,因為我很難記住他們的名字。即使這種名字有三個音節,叫起來也很不好聽,以及它是以某個字母開始或結尾的。
如果我還要長久地活在這個世界上,那么我就絕對不相信我會像某些人那樣忘記自己的名字。梅薩拉·科爾維努斯在整整兩年的時間中完全失去了記憶,有的人說特拉布松的喬治也是這樣的。為了我自己,我常常在想,這些人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啊!如果我也失去了記憶,那么我是否能夠忍受那樣的生活?我如果對這個問題再想下去,就會感到有點害怕,擔心這種毛病發展到最嚴重的時候,就會使精神的活動完全喪失。“當然,記憶不僅包含著哲學,而且還包含著所有的科學及其在生活中的應用。”
本文選自《做生命的旁觀者》 蒙田著 程麗平譯